風落舞雩

　　ＡＲＫ在半年前解散了。

　　就在他們走紅於各大ＰＵＢ、人氣剛要急遽攀升時，這個樂團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原因，ＡＲＫ的成員對外一句話也沒提及。

　　當時引起了眾人一片龐大的驚愕與譁然，各方的猜測也隨之席捲而來，只是沒有人能證實。

　　在那之後，也被漸漸地遺忘了。

　　□

　　夜裡的風冷冷地掃過梁景的臉，卻吹不開他內心淡淡的一層愁緒。

　　黑色的髮絲凌亂地飄著，他獨自一人靠在欄杆上，想了很多事。

　　包括他認為是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所創造的點滴。

　　他還記得那些記憶中的旋律。

　　總是有很多人圍繞在身旁，大家一起笑著、鬧著，或是互相毫不留情地調侃。即使沒有很大的名氣，他們還是自由地在屬於他們的小地方賣力著。

　　他們曾經是離夢想那麼近，幾乎是伸出雙手就可達的距離。

　　——也是在很短的時間內，於他們眼前徹底地碎了一地。

　　「喂，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忽地，幾個人吵雜的聲音傳入他耳內，梁景微蹙著眉，看見前方在拉拉扯扯的眾人。有一對年紀很輕的男女被四、五個明顯比他們大的青年圍在中間，少女似乎受到很大的驚嚇，少年緊緊牽著她的手，毫不示弱地與眼前的人對峙。

　　「真可愛啊，小妹妹要不要和哥哥們一起玩？」

　　「走開！」少年一臉怒容地拍開其中一人欲伸向身後少女的手。

　　「幹，小子你吵什麼吵？」

　　有著一頭紅髮、瀏海還特地挑染成金色的青年啐了一口，掄起拳頭就往少年臉上揮下去，少年的臉因為突如其來的力道而偏向一邊，嘴角隱約流出了一絲血液，少女嚇得連聲尖叫。

　　「這裡是你們能亂晃談情說愛的地方？」青年冷笑道：「難道不知道這個公園是我們的地盤嗎——」

　　「是不知道。」

　　抓住他打算揍第二次的手，梁景終於看不下去打斷了他們的行為。

　　「真不好意思，你們住在公園嗎？」他的聲音帶笑，手中的力道加重，那名青年難耐地狠瞪著他，像是很痛又不願丟臉哀嚎，同伴們警戒著這名不知道從哪來的不速之客。

　　「放開我！」

　　「也好，省得畫面看起來很不協調。」梁景的一派輕鬆在幾人的眼裡十分的刺眼。他們轉而圍住他，大有聯手宰掉他的意思，一旁的少年少女心驚了一下。

　　「鬧事可是很麻煩的，這裡離警察局一點都不遠呢！何況……」將手伸進外套口袋，梁景拿出了手機在眾人眼前晃了晃，上面的畫面閃爍著通話中的字樣：「我已經報警了。」

　　「你這傢伙！」紅髮的青年的憤怒一下子升至最高點，不管對方的警告，伸手扯住了他的領子。

　　而後者非但不畏懼，嘴角還牽出了嘲諷的笑容。

　　「這麼看起來荊棘水晶的成員素質也不怎麼樣嘛！」

　　梁景的話讓青年感到震驚，他瞪大了眼睛。「你怎麼會……等等，是你……梁景！」

　　在認出他的瞬間，青年的臉倏地閃過一絲異常的心虛。趁著他閃神的當下，梁景一把撥開了他的手，同時整理了一下被弄皺的衣服。

　　「我奉勸你，玩音樂的人的手是很珍貴的，如果在這種幼稚的鬧劇中受傷可是你的損失。」

　　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對方：「你，如果想再繼續玩音樂的話就給我馬上帶著其他人走，否則我就讓你這輩子再也沒辦法碰樂器。」

　　似乎感受到了他眼中的認真，紅髮青年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落下了一句「梁景，你會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就與其他人轉身離開。　　

　　「……我早就付出代價了……」

　　望著那些人的身影，他無奈地笑了一聲，接著拿了手機湊到耳邊，「喂？太？」

　　他剛剛當然沒有報警。

　　「沒事。只是遇見了一些不知死活的傢伙……放心，我沒事。啊？不會啦，在還沒給你回答前我才不會有事……」

　　掛電話後，他盯著暗下去的螢幕，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轉身正想離去時卻被少女拉住了衣角。

　　「謝謝你。」

　　「沒什麼，我只是剛好在附近而已。」

　　他向他們笑了笑，沒想到少女仍然緊抓著他的外套，迫於無奈，他只好再問道。

　　「還有事？」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

　　少女的動作有些扭捏，還不時瞅向陪同的少年，最後才小聲地發問了。

　　「你是ＡＲＫ的主唱，對嗎？」

　　梁景幾不可見地挑眉，然後點頭。見狀，少女一甩剛剛被包圍時懼怕的表情，她露出欣喜的神情並從包包中抽出一本薄冊子遞到他眼前。

　　「我很喜歡ＡＲＫ也很喜歡你，可以幫我簽名嗎？」

　　微愣了一下，他帶著些許的訝異與複雜接過冊子，在上面發現了他們的一些基本個人資料以及十幾張活動表演的照片剪影，他在其中一個人的個人頁面停滯了數秒視線，才翻頁於自己的照片下方俐落地寫上名字。

　　如果他的團員在場，肯定會喊好反常之類的……只因他從來就不喜歡簽名。

　　梁景很意外還有人記得他們。

　　「如果沒有你們的表演，我就不會認識我男朋友了。」接回冊子，那少女綻開一抹甜甜的笑容，比著身旁的少年。「他也是你們的粉絲喔！」

　　「是嗎……謝謝你們。」

　　「就算是那也是之前的事了。」

　　一直沒說話的少年冷不防地開口，梁景與少女都愣了一下，少女看起來十分地尷尬。

　　「呃……他不是這個意思，他……」

　　「我想我說得很清楚，你應該明白。」少年對上他的視線，冷冷地說：「這就是你們對我們這些人的仰慕所做的回報？」

　　真的，這個擁有一頭棕髮的男孩真的和那個人很像。也難怪他剛剛會出手解救他們。梁景看著少年，瞭然於心。

　　「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們這些人到底喜歡你們多久了？我不懂，有什麼問題是不能解決的？一聲不吭地就像個膽小鬼一樣消失？梁景，坦白說我對你們真的很失望。」

　　「阿傑！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少女急了，「你明明很喜歡ＡＲＫ的！你蒐集的東西比我還要多……」

　　「那又怎樣！他們在乎嗎？」

　　「為什麼你要這麼說，阿傑？我們都……」

　　「沒關係，他說的我都知道。」

　　梁景平靜地開口，俊秀的臉上寫滿了淡然。

　　「我們讓很多人傷心失望了，我感到很抱歉……謝謝你們之前支持我們。或許我真的是個膽小鬼吧……」

　　「不是！你才不是膽小鬼，能夠帶領其他人前進，你很厲害，梁景。」少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眼中滿是堅毅：「ＡＲＫ的成就是我們有目共睹的，雖然難免對於你們解散的消息感到遺憾，但我相信一定還有人和我一樣還喜歡著ＡＲＫ……所以，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解散的，我們都會等你們回來的那一天。」

　　他沉默地看著他們離去，然後點上了一支菸。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滅，隱約照出了梁景臉上的無奈。

　　有些事情或許一開始就註定好的。

　　他並不是很相信命運，但命運要他相信。

　　梁景緩緩地吐出一口煙，回想起昨夜在這裡的那些對話。

　　□

　　「阿景，你真的結束嗎？不論是ＡＲＫ還是我們。」

　　他的好友這麼問他。

　　「都已經過幾個月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一陣沉默過後，梁景輕笑。

　　是啊，早就結束了。

　　「你沒聽清楚我的問題。」好友嘆口氣，直視他。「我問的是你的心，你是真的想結束嗎？」

　　梁景沒有回答，連他也不確定答案是什麼。

　　他一直認為半年前就畫下了句點，還一度以為自己能灑脫地面對這樣的結果。但是他後來發現他並不是像想像中一樣坦然。

　　他還是會在獨處時拿出許久沒動到的吉他、會望著他們第一場表演時所拍的照片發呆。

　　有時候梁景都想嘲笑自己的不乾脆，就是這樣的優柔寡斷才讓他失去了很多東西。

　　「你認為我有資格後悔嗎？太。」

　　看著遠處大樓間閃爍的燈光，梁景淡淡地反問了他剛上大學就認識的好友。

　　就算他不想放手又如何，說到底身為團長的他當初是眼睜睜地看著朋友們離去卻無法做任何事。

　　——ＡＲＫ的解散，有一半是他親手造成的。

　　「聽著，阿景。」半帶著複雜的口氣，太開口：「那不是你或任何人的錯，只是有些事情不是能說清楚的。不要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我們沒有人願意見到你這樣。」

　　聞言，梁景忍不住苦笑。當初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他們現在也不會分散各處。

　　「其他人現在怎麼樣了？」

　　那是他一直想知道的、夥伴們的情況。

　　「Ｄａｙ最後聽了你的話回去學校了。」太偷偷瞄了他一眼，像是要確認什麼。

　　而梁景對此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他很明白自己對她的影響力有多少。

　　「雅還是老樣子，心情好就去打工，沒事就四處閒晃……不過最近跑公司的次數變多了，他爸依然沒放棄逼他繼承公司。」

　　聽到這裡，想到以前的種種，他笑了笑，眼神隨即又黯淡了下來。

　　看起來這兩個夥伴現在的生活應該都還不錯，這樣就好……

　　晃晃手中的飲料罐，太沒有再說下去，而他也沒有問。

　　就在梁景認為對話結束時，卻聽到好友略帶無奈地道：「阿景，你還是老樣子不肯表達自己真正的想法。」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說，你為什麼不問？」太注視著顯然被猜中而動搖的他：「為什麼不問我，他過得如何？」

　　無聲，對方以嘴型道出那個名字。

　　梁景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果然瞞不過這個好朋友啊。

　　——他一直很在意的，那傢伙。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只見太半垂下視線，淡淡地說了一句：「對不起，關於利的事我知道的不多。」

　　梁景微怔。

　　「這半年來我沒有見過他，到咖啡店問才知道他辭職了、也搬出原來住的地方了。其他的朋友沒人曉得原因，利徹底消失在我們的生活了。」

　　什麼啊那傢伙，不只手機停號還失蹤嗎？

　　梁景之前幾次曾試著聯繫他，只是對方從來沒有回應過。

　　－－雖然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麼。

　　「不過如果你真的想找利，」太頓了一下：「聯絡十雅那小子。」

　　「利唯一打給我的那次，是用十雅的手機。所以我想他知道利的下落。」

　　太沒有漏看有人臉上一閃而逝的複雜。不等梁景再度沉默，他拍了拍他的肩。

　　「老死不相往來對你們沒有任何好處，阿景。給自己還有大家一個機會重來吧。」

　　「我話就說到這，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如果你也有同樣的念頭，隨時打給我。」

　　落下了這些話，太轉身離去。

　　獨留梁景一人。

　　（待續）